菊子:时隔一年,我终于打上了疫苗
美国总统拜登接受第二剂新冠疫苗 图片来源网络
我终于打上了疫苗
文/菊子
一、疫苗时代的江湖传奇
我总算打上疫苗了。笑眯眯的护士,一边和我聊着天,一边询问着我这几天的身体状况。都没事,我有点迫不及待。肩膀上轻轻一刺,我打上了新冠疫苗的第一针。Pfizer,辉瑞。
此时,离新冠疫情爆发过去了一年零三个月。
已经是人间四月天,麻州处处鲜花开放,却又在4月16日下了一场雪,新绿的草地和满树的鲜花和蓓蕾,又一下子变成一片银装素裹。心中一惊:我们已经承认2020年一切都颠覆了,2021年就不要这样诡异了吧。
菊子摄影
新冠一年多,加之美国大选年,一路高潮迭起,危机四伏,奇闻不断,时间一长,震撼疲劳,多少振聋发聩的新闻都被我们淡漠地忽略过去。时间进入2021年,大选尘埃落定、新总统上任之后,新冠染病人数继续上升,死亡人数也继续上升,二月份,美国死亡人数突破五十万大关,4月17日,全球新冠死亡人数突破三百万人大关。与此同时,人们也一直跟踪着疫苗开发和注射的种种好消息。
疫苗就是希望,疫苗就是生路。
俄罗斯率先将自己的疫苗命名为“人造地球卫星”(Sputnik),令人联想起当年的冷战以及美国和苏联之间的航天竞争。欧美各种疫苗中,力克群雄、获得批准的有莫德纳(Moderna)、辉瑞(Pfizer)、强生(J&J Janssen)和英国牛津的阿斯利康(Astra-Zeneca )。
疫苗开发只是第一步,疫苗的生产、保存、分发和注射同样重要,受生产和物流等各种限制,必须分轻重缓急、先来后到。这方面,以色列和英国这样已经有全民医疗系统的国家自然有很大优势,而美国这样的松散联邦,疫苗由联邦配发,然后就是各州自行其道,“各村有各村等高招”,供不应求再加渠道不畅,疫苗便成了稀罕之物。轮到了的欢喜雀跃,轮不到的耐心等候。
打着了的兴高采烈,必拍照留念,发朋友圈,赢得一圈羡慕。这样大的喜事,凡尔赛一番绝对应该。社会阶层,工作重要性,关键职业,居住国家,居住地点,各种鄙视链,不一而足。
更得意的,是那些还没有排上队、却侥幸打上了的人。
从一月开始,江湖传说便纷至沓来:某甲逛商店呢,正好一家诊所里有剩余的疫苗,于是打中。得意啊。
某乙高速公路上堵车,正懊恼呢,同样也堵车的医护人员带着剩余的疫苗,给车上人注射,不打就要过期,于是打中。得意啊。
某丙在家上班呢,收到微信群中消息,说某医疗中心有多余的疫苗,凡是那儿的病人都可以打。如果以前不是那儿的病人,马上注册也可以预约。我其实也看见了这条消息,心想,天上掉馅饼呢,哪有这等好事,我又不是那儿的病人,就算有这样的好事也轮不上我。
结果天上还真掉馅饼,好多人挤进去打上了。我认识的就有两个。凡尔赛的平方啊,真为他们高兴。
当然,等我再打电话,医疗中心便再也没有剩余了。网站上贴出来:我们没有剩余疫苗,请不要打电话了。(求求你们了)。就这样,天上明明掉馅饼,我却偏偏没吃上。
不过,排队抢打的只是愿意打针的人。我们在这里心急如焚,但还有人无动于衷。根据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(NPR)的调查,美国大约四分之一的人根本就不想打疫苗。而要达到群体免疫,人口的75%必须注射疫苗。每一针都至关重要。
二、不听话,就打针!
其实,我特别怕打针。
一年一度的体检,少不得要抽许多管血。美国人草莽,不觉得血金贵,抽起来真狠,东戳戳西戳戳,好不容易扎上了,扎好了就灌,一灌,干脆就灌满十来只试管。
我倒不稀罕血,怕的也不是抽血,而是打针本身。轮到要打针时,先是故作镇定地坐在长凳子上,心里琢磨凳子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刚刚坐过,千种细菌万种病毒沾染上身,一边心里各种忐忑。恐惧。千头万绪各种焦虑涌上心头。“护士,你怎么扎都可以,就是别让我看见。”
对面一位男士接腔了。“就是!我情愿你拿榔头砸我脑袋!” 怕打针的也不单单是我一个。
虽然是坐着,也能看得出男士是个高个子,起码一米九左右,还留着络腮胡,坐着站着,怎么看都是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。我心里突然轻松起来。这么英武的彪形大汉都怕打针,我胆小如鼠也是可以原谅的。
怕打针,大约首先是人的本性,毕竟是一样异物,扎入身体,人最自然的反应就是恐惧。
不过,我的恐惧,主要还是后天培养。最慈祥的老祖母,也有吓唬我们的招数,我记得最清楚的,就是“不听话(不洗脸/做作业/扫地/各种该做的事情),就打针!”
我童年时很少生病,真打针的时候好像不多,但疫苗却是必须打的,还常常是在学校里集体打。老师早早发了通知,有一节课不上了,全班同学撸起袖子,排好队,等着打针。
这样打疫苗,我并不是特别害怕,大约是因为同学之间嘻嘻哈哈,都没有当一回事,还有可能因为我们有一个同学是真害怕,和她比,我都算胆大的了。每次一通知要打防疫针,她就吓得簌簌发抖,等轮到她时,她就要往外跑,几个老师一起来将她按住给她打。我至今还记得她声嘶力竭的嚎哭,她所承受的精神恐惧和创伤,这份疫苗绝对是无法补偿的。我敢肯定,现在的老师和医护人员不会这么霸道、残酷了。
真打起来,不过小小一刺,不经意地就过去了,打完了,如释重负:原来不过如此嘛,倒嫌自己大惊小怪。但下次再打之前,却依然还是莫名恐惧,魂飞魄散地紧闭双眼,耳边是大人威严的呵斥:”不听话,就打针!”
三、美国疫苗发放与注射排序:关键职业人士和老弱病残优先
2020年12月11日,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中心(FDA)批准了第一份新冠疫苗——辉瑞。12月18日,又批准了莫德纳。2021年2月27日,FDA又批准了强生詹森。
2021年4月17日美国疫苗接种人数统计:总共注射两亿零六百万剂,完成接种人数八千二百万五千,占总人口四分之一。图片来自网络。
僧多粥少、供不应求,麻州便认真排序,遵循的基本原则是:医护和其他关键职业人士优先,老幼病残人士优先。
最先得到疫苗的,是75岁以上的老人;住在低收入和老年人经济适用房中的居民和工作人员;医护人员;紧急反应人员(消防、急救和警察);教师和托儿所幼教人员;有两种以上的疾病等等。这是最脆弱的人群:年老体弱、居住环境拥挤者属于易感人群,关键职业人员的工作环境比较危险、容易感染,这些人优先,好钢先用在刀刃上,好药先用在救命处,无可厚非。
顺序排好的,但一直有瓶颈,一是针剂,各大制药公司生产出来的疫苗,由联邦政府负责统一发放,每州每天得到的剂数有限;二是预约,据说刚开始预约系统复杂,很多可以预约的老年人搞不定那复杂的系统,只得求助家人或邻居;三是注射,麻州有几个州里指定的注射地点,比如从前看球的大球场,爱国者队的吉列体育场,红袜子队的芬威公园,还有各大药店和医疗中心等等,各个系统之间缺乏统一协调和控制。
我们一边干等,一边看着别人凡尔赛显摆打针战绩,一边培养着疫苗等级观念。强生是最后一个出来的,而且他们很谦虚地承认自己疗效是70%多,于是我们自动给它排第三。
莫德纳和辉瑞其实不相伯仲,有效率都在90%以上。我本来有点倾向于莫德纳,公司总部就在麻州,去年还认认真真听过校友的讲座,还有人说它的剂量是辉瑞的三倍,多多必然益善吧。偏偏几个好朋友都打了辉瑞,又觉得辉瑞是不是逼格要高一些。再加上以色列人打的是辉瑞,犹太人最惜命,他们打的一定错不了,我就认定辉瑞吧。
等得焦急,偏偏又节外生枝,强生疫苗屡传坏消息。先是疫苗失效。《纽约时报》3月31日报道,马里兰一家工厂因为工人操作失误,将强生和英国牛津的阿斯利康搞混了,导致一千五百万剂疫苗无效。然后又是血栓导致停止注射。4月13日,美国疾控中心决定全面暂停强生疫苗注射。六百万注射强生疫苗的人员中,有六名18-48岁的女性产生血栓,其中一名病故,一名危重。
还是辉瑞吧。
四、长跑终点
一年前,我在推特上关注了马友友,常常去听他拉大提琴。马友友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孤零零地拉着琴,一夜之间倍显苍老,满脸悲怆,琴声呜咽,令人潸然泪下。
今年3月15日,马友友在麻州西部接受第二针注射。在等候观察的15分钟内,他即兴拉起了大提琴。这一次,他有现场听众,就是在场的医护人员和接受疫苗注射的人。这里是波克夏社区大学,离他夏日演出的探戈坞音乐厅不远,令人不禁期盼,说不定,夏天时,我们就能听到他的现场演奏。
马友友在等候接种疫苗时演奏大提琴。图片来自网络
我们继续耐心等候着。麻州州政府的网站做得很次,不管从哪里碰到链接,都转回州网站重新预注册。我这么小心,都已经预注册三次了。就没有一个选项告诉我,我已经注册了,无须重新注册。
预注册完毕,隔几天便收到一条短信:亲爱的,你还预注册着呢,你的号码是REG-123456789,等轮到你了,我们会给你发短信。
终于,麻州总算赶上来了。4月19日,所有16岁以上的人都可以打疫苗了。这也是联邦政府下令全美国所有16岁以上的人都可以打疫苗的日子。对啊,这一回,我们麻州学霸又是最后一名。
4月18日星期天一大早,人们还在睡着懒觉,手机却纷纷响起,疫苗预约来了!麻州对所有16岁以上居民开放疫苗,而且居然提前了一天!
终于轮到了!之前听朋友们说,各家药店都是半夜时放出一些号码,要不停地刷,刷完了赶紧填表,填到某一步就得了!听得我直紧张,跟以前出门旅行抢机票一样。
正刷得紧张,一条短信来了,还带着一个神秘的号码。顺着链接走过去,注到一半,另开一个浏览器一看,这个地点打的是莫德纳。顺藤摸瓜摸到另外一家网站,想注册,却进不去,情急之中,看见旁边有一个电话号码,于是历史倒退一万年,拿起手机打起了电话。
电话里先是说有六个人排队。不到一分钟,变成了两个人排队。然后就有一位温柔的女士讲起话来。真人,不是机器录音。
我等着温柔的女士告诉我,重新回到我原来得到密码那个指定的地点,打莫德纳吧。她却没有质问我为什么抗拒政府安排,也没有责令我老老实实回指定的地点预约打针,而是认认真真地帮我注册好了。
按照政府规定,她还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:你这次注射都是由保险公司付费的,他们不得征收任何与此相关的费用。背得滚瓜烂熟,就像警察抓人时对嫌疑犯背诵的那个米兰达权利段子一样,显然他们统一培训过,而且她已经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了。
我选的是位于郊外丹佛斯的希尔顿逸林酒店,图的是停车方便。沿路很多标识,让人在车内等候,待轮到自己时再进去;进旅馆后,地上每隔六英尺画着一只方框,是让人保持距离排队站立的小岛,此时无人,我们一路走到门口,直接进入大厅。
菊子摄影
这是酒店里最大的会议厅,平时是盛会、宴会、婚礼等庆典的地方,此时果然像别人晒出的照片一样,大厅里一排一排地摆上了很多桌子椅子,每张桌子上坐着两位工作人员,一位负责核对身份注册等文字程序,一位护士负责注射,来打疫苗的人先在一头的椅子上坐着等候,轮到自己时,就有工作人员把我们指到空出来的桌子前,注射完毕,就去另外一头的椅子上观察十五分钟。
来美国这么多年,以前只在两个地方走过这样的官僚程序,一个是移民局,一个是车辆登记处。
菊子摄影
注射时心中有小小的激动。从武汉封城、世界突然停摆,到我们一个一个地接种疫苗,这中间,我们经过了多少恐惧、忧虑、徘徊和担忧,又有多少人浴血奋战,加班加点,看护着不幸染病的人,寻找着治病救人的良方。有多少人还在与病情抗争,有多少人在祭奠逝去的亲人,我们的生活还远远没有恢复正常,但起码,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步,按照英语里的说法,已经能够看见隧道尽头的光亮了。
护士给我扎针的时候,我还是不敢看。她打完了,说,真棒,没有出血,你都不需要创可贴。我说,还是给我贴张创可贴吧,我要这个仪式感。贴完了,他们发给我一份疫苗接种证,背面还已经帮我约好了来打第二针的日期,那一天正好是母亲节。我还拿了两只贴纸,是西班牙语的,上面是笑眯眯的打了疫苗的一家人。
菊子摄影
五月底之前,我们全家都能打完第二针了。五六月份,从前是孩子盼着放假、我们计划回国或外出旅游的日子。今年没有别的旅行计划或庆祝大典,于是,就让注射疫苗来标注一下我们生活中的里程碑吧。
~the end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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